凤凰调查：起底虎门外语学校“爆冷”背后

编者按：

三年磨砺，今朝试锋，中考是每年备受关注的社会热点，中考录取更是牵动着不少考生和家长的心。随着普通高中补录结果于7月24日中午12时公布，2024年东莞全市中考工作已告一段落。凤凰网广东分析数据发现，今年东莞中考呈现两个突出现象引起热议，一是东莞中学分数线倒挂，二是虎门外语学校（以下简称“虎外”）自费生录取线从全市第一骤降至倒数第二。

各校录取分数线在不同年份有所浮动属于正常情况。然而，虎外今年的中考自费生录取线出现断崖式的下降，引发了全面的社会关注，特别是已入读或计划报考虎外的学生和家长，对这个在东莞市乃至广东省都具有一定影响力的外语学校感到惊讶，短时间内，虎外中考录取分数线相关话题迅速引发热议。

▲虎门外语学校近三年排名情况

虎外怎么了？是为了大赚“赞助费”？分数线降低后生源质量该如何保障？为此，凤凰网广东展开深入调查。

【关注】

“全市第一”跌落神坛

虎外中考自费生录取分数线降至尾二

虎外是一所2004年创办的全日制、寄宿制的民办公助学校，其高中部创办于2007年。2010年该校首届高考即崭露头角，本科上线率、重点本科率及省线以上上线率逐年攀升，赢得社会广泛赞誉和众多考生热衷报考，自费生录取分数线连续多年霸榜前列，成为东莞民办五大校之一。

随着教学质量和办学水平不断提高，虎外的招生规模也随之扩大。据2024年东莞高中阶段学校招生计划显示，2024年虎门外语学校招收880人，比去年增加130人，同比增长幅度达17.3%。事实上，这是虎门外语学校连续3年大幅度扩招，2023年扩招较2022年增幅高达50%，3年时间实现了倍增。从2024年扩招结构来看，虎门外语学校自费生计划招收420人，增幅达23.5%，与自费生招生大幅增加明显不同的是，该校公费生招收人数从2021年开始断崖式的下降，从2020的160人到今年公费生招生仅为20人，已是连续第三年减半招生。

▲2020-2024虎门外语学校高中招生计划

从今年中考高中录取分数线观测，虎外激进的扩招规模并未兑现预期。尽管公费生高中录取分数线737分并列排在全市第五，较2023年高中录取分数线748分有所降低，排名也下降2位。但该校中考自费生录取线为531分，仅高出普通高中录取控制线1分，分数线跌至倒数第二。倒数第一的是每个学年学费超过20万元的松山湖青澜山学校。如果将今年的情况与去年作对比，还能发现更为明显的差异，2023年虎外中考自费生分数线为718分，位居全市第一。

▲2024中考录取分数线排名

过山车式的变化让广大学生直呼太过“魔幻”。“虎外的分数线比去年将近低了200分，几乎是全市最低分，对于去年的考生不公平。”虎外高中部在校生小李表示，录取分数线断崖式下降引起往届考生不满和对学校实力的质疑，影响学校在学生心目中的形象和定位。而学生家长显然有着更深层次的担忧。“择校时看中的是虎外之前建立的良好口碑，今年的录取分数线是否意味着学校吸引力越来越小？”虎外学生家长张先生认为如此的录取分数线难以让家长和学生看到希望。

业内专家表示，虎外自费生录取分数线断崖式下降确实对广大学生和家长带来不小的冲击，其中存在着客观因素。一方面由于去年自费生录取分数线以718分位居全市第一，今年难免让不少学生望而却步。另一方面东莞近两年对招生地域和招生名额进行了多次调整，再加上虎门外语学校进行大幅度的扩招，进一步影响了整体的生源质量和竞争力。

“虎外近年来新建或翻新教学楼等建筑，进一步扩大了学校规模，资金投入也进一步增加。虎外扩招生源导致分数线降低，同时还对很多成绩中下游的普通学生收取高额的学费以及学费以外的择校费用，以此达成扩大规模与赚取利润的双重目标。”有业内资深人士分析说。

【分析】

中考自费生录取分数线骤降

师资流失、盲搬"衡水模式"成虎外失宠主因？

作为一所以精英教育著称的学校，虎外在招生上通常依赖其较高的品牌效应，吸引着全市众多家长和学生的关注。如今中考录取分数线跌落神坛，社会议论纷纷，究竟是自降分数扩招生源呢？还是另有其他原因？

虎外位于珠江口东岸，是打造虎门发展全新格局、建设南国海滨港口商城的二十三项重点工程之一，与著名的海战博物馆和雄伟的虎门大桥交相辉映，依山傍海，交通便捷，校园风景如画，确是不少学生向往的读书求学的理想之地。虎外对外宣称，该校师资力量雄厚，同时主打“外语”资源优势，设有国际部，采用外教教学，拥有一流设施及生源，为学生提供出国留学的通道。

凤凰网广东走访了解到，近年来虎外却也遭遇了一些变化。“受疫情影响，学校外教纷纷离校。2023年疫情过后，大部分外教并没有返回学校，目前，原本外教承担课程，大部分由国内教师承担。作为家长表示非常失望。”虎外学生家长吴女士还透露说：“很多教师通过考公，或被近年崛起的更好的私立学校挖角等方式离开虎外，学校的师资力量不断削弱，现有教师数量明显不足，教学质量不断下降。”

此外，虎外对原本的教育模式进行颠覆式的变革，以衡水教育模式为标杆，给学生及教师带来了极大的不适应，导致水土不服。去年11月就有高三家长在阳光热线问政平台上反映，学校引入衡水中学云课堂导致学生心态不稳和老师教学懈怠的情况发生。

▲阳光热线问政平台截图

“刚入学时，虎外引入了新的一批领导团体，包括总校长、副校长、教育总监，乱了虎外原本的节奏，对学校进行大肆改革，包括引入衡水模式与衡水时间，让学生上衡水的网课、去衡水学习等。”虎外学生小悦表示，学校盲目的引入其他学校的教育模式给学生带来了极大的不适应，以至于高一同学强烈反对并最终取消。

学校管理层的变革导致教学模式的改变，虎门外语学校受到不少质疑，盲目照搬衡水模式的高压学习似乎并不适配在校学生。“学校现在以衡水的进度上课，要求我们一年半学完高中三年所有内容，导致大量学生听不懂跟不上，只能自学，感觉与自己高一刚入学的预期很不一致。”小悦说，学校教育模式的改革并没有考虑学生的感受，从而打乱了学生的正常规律。

根据虎外精英班补课课表显示，从早七点到晚十点，全天15小时，如此密集的课程安排和长时间的教学，学生是否真的适应吗？学校是否有过考量？

▲虎外高一精英班补课表

此外，虎门外语学校虽然在办学能力、教育成绩等方面是有目共睹的，但这些提升或许还未能跟上家长的期望。以2022年为例，东莞高考考取清华北大生人数总计有19人，分别为东华17人、光明1人和虎外1人，而自2022年以后虎门外语学校就鲜有清北生。据在校生透露，虎外2024年高考成绩并不理想，最高成绩为666分，排名则在全省300名开外。

在东莞市高考三模中，虎外全市成绩排名前十的学生均没有发挥正常水平，高考分数在650—660之间，与之前的成绩有较大的波动。“在距离高考前三个月，学校将几名学生送往衡水中学进行集训，由于学生不适应当地的教育模式，与原有的教育方式有很大出入，根本无法真正地融入其中，进而导致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虎外在校生李明如是说。

▲阳光热线问政平台截图

【调查】

虎外“贵”而不差人

更低的录取分数线方便收取“赞助费”？

中考，这个被誉为学生成长路上的首个“分水岭”，其竞争之激烈，丝毫不逊于高考。在升学竞争越来越激烈的当下，有不少家长们开始“人间清醒”，过高的学费也让部分家长重新评估学校的发展潜力和性价比，选择其他更具经济实惠但教育质量同样不俗的学校。而虎外就是一个很明显的镜子。

2020年10月20日，随着虎外二期工程、号称总投资2.2亿的附属幼儿园正式开园，虎外已然打造成一所从幼儿园到高中的一贯制学校。相关资料显示，虎外附属幼儿园首批7个班近200名孩子入园，每生每年的保教费收费为10.6万元，按学期计算每学期为5.3万元。虎外幼儿园高昂的学费当时一度在虎门当地引发热议，但家长仍然是排着队抢虎外幼儿园的名额，“谁都知道，不是他幼儿园办得多好，大家抢的是能直升虎外小学的门票”，家长王先生说。

“虎外的软硬件设施确实不错，并且不管是本地的还是外地在虎门做生意的人也多，为了让小孩有个好的学习环境，即使这么贵的费用，还是可以接受的。”祖籍湖南在虎门经商的赵先生表示，今年为了让其两个儿女进入虎外读小学，不惜按要求每人分别缴纳了5.8万元的“赞助费”。“去年的赞助费还是8万元，可能考虑到今年行情不好，还下降到5.8万元一人。”赵先生补充道。

凤凰网广东调查获悉，赵先生提及的虎外入读“赞助费”在虎门甚至东莞区域都并非鲜闻，而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据学生家长老张介绍，入读虎外，除了公办生和虎外附属幼儿园直升生源外，其他自费生想要入读该校，则必须经过一家地址在虎门镇人民路235号的名为东莞市量子教育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量子教育”），由其以“学业规划咨询”的名目，对相关学生开展“报名、面/笔试、缴费、填报志愿、摇号”全流程的操作后，方能顺利入读虎外。但该公司也较为“人性化”，对于缴费而摇号不中者，或者中途不想去的，会全额退回相关费用。

至于上述费用是否就是虎外收取，老张表示，他只收到由量子教育开具的收据，并没有其他任何发票或者虎外的收款证明，而且只收现金。老张说，庆幸的是，他的儿子今年入学经此操作，已顺利拿到了虎外小一的入场券。

▲量子教育开具的收据

凤凰网广东从学生家长处拿到收据显示，“今收到***学业规划咨询费（备注：如未能完成规划，全额无息退回。）金额58000元。盖章单位为东莞市量子教育咨询有限公司。

量子教育究竟是什么样的机构？它又是如何成为学生入读虎外保驾护航的使者？它与虎外究竟存在什么关联？经过天眼查发现，东莞市量子教育咨询有限公司成立于2021年11月，法人代表是张文武，主要从事教育咨询服务（不含涉许可审批的教育培训活动）；托育服务；招生辅助服务；信息咨询服务（不含许可类信息咨询服务）；组织文化艺术交流活动；其他文化艺术经纪代理；技术服务、技术开发、技术咨询、技术交流、技术转让、技术推广。

而据周田商会的相关资料透露，张文武系江西省赣州市会昌县周田村横冈头人，赣南师范学院本科毕业，华中师范大学研究生学历。曾任虎门外语学校学科组长、主任，东莞市学易优培训有限公司教育总监、股东。现任东莞市会昌商会常务副会长，东莞市虎门分子培训中心校长，东莞市虎门原子培训中心校长，东莞市量子教育咨询公司总经理。

而凤凰网广东从虎外的宣传资料了解到，该校管理层包括董事长方国雄，副董事长张锦英，董事会教育总监兼总校长李翔，党委书记向远周。而张文武跟虎外是否有关系，目前仍无法考证。

“当然，如果没有考上或者抽签不中，他们还有另外的办法，就是多交费用托关系入读，8到10万不等。”老张说。另一位不愿具名的家长透露，早几年她小孩初升高因为差点分数，最后也是缴纳了9万（含当学期学费）后顺利入读虎外。

【警示】

学校收“赞助费”属违规

虎外已涉多起投诉，部门调查暂未有公布结果

关于虎外收取赞助费的情况，其实在平台也有家长反映过相关问题。例如，2023年3月有家长称，虎外在孩子三年级时报读卓雅班承诺可以直升本校初中部，2023年3月5日召开的家长会上也承诺卓雅班的六年级可以直升，但后来学校却让部分孩子不能直升，需要交付6万元的择校赞助费，还有17800元的分子教育机构的补习费，合计77800元，才可以就读虎外的初中卓雅班。

然而，针对该家长反映的情况，有关部门正在受理中，至今仍未有有明确的调查结果公布。

此外，2024年3月也有市民反映虎外私自收费并组织小升初考试，但学校回应称，3月23日上午举行的是小升初（外校）学生和家长的探校活动，包括聆听讲座、参观校园、体验食堂等环节，没有组织相关考试，更没有收取任何费用，且小升初的招生工作严格遵守上级教育行政部门的各项规定，依法依规办学。

而早在2019年5月，也有家长投诉虎外小升初招生考试中存在“在录取分数线之下，如果需要入读，需1分交1万的赞助费”的现象。但经虎门教育办调查，“暂没有发现该校有组织招生考试及上述赞助费现象。”至于虎外的上述情况，凤凰网广东派人联系学校相关人士求证，也暂无进展。

需要注意的是，学校收取赞助费是违规的行为。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和教育政策，学校应当按照规定的收费项目和标准进行收费，不得违规收取赞助费或其他不合理费用。

中国国家发改委、教育部、财政部出台的《幼儿园收费管理暂行办法》明确严禁幼儿园以任何名义向入园幼儿家长收取赞助费、捐资助学费、建校费、教育成本补偿费等与入园挂钩的费用。同时，《教育法》第七十八条规定，学校及其他教育机构违反国家有关规定向受教育者收取费用的，由教育行政部门责令退还所收费用；对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法给予行政处分。

另外，凤凰网广东从《虎门镇义务教育阶段学校2024年秋季招生工作方案》了解到，幼升小直升政策执行至2024年，2025年起不再实行（即从2022年秋季起入学的幼儿园学生，毕业时均不能通过直升方式入读民办学校）。

阳光招生，涉及千万个家庭的民生所求。虎门外语学校断崖式的分数下降背后，仍然隐藏了那些故事，涉及学校的各种不规范操作，有关职能部门是否能严查并堵住漏洞？凤凰网广东也将持续关注。

（应采访对象的要求，文中涉及的家长和在校学生名称均为化名）

凤凰网广东发自东莞

撰文：黄伯源 张严 杨翔宇 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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